被遗忘的天才指挥家舟舟 | 2018-07-05 07:57:29 (被阅读 1003 次) | | | 2017年11月16日,湖北省残疾人艺术团在台北举行演出。先天愚型儿、天才指挥家舟舟赴台,与各具艺术天分的身体障碍演员一同为观众进行表演。中新社
July 4, 2018, 11:11 AM 来自侨报网
舟舟,原名胡一舟,1978年4月1日出生在武汉,因患有“唐氏综合征”,他的智力只相当于几岁的小孩。舟舟从小偏爱指挥,当音乐响起时,舟舟就会像真正的指挥一样,舞动双臂,直到曲终。
今年,舟舟40岁了。身高不足1米5的他,依然是上世纪90年代末家喻户晓的“励志天才”。不过,20年过去,舟舟名气骤降,商业价值不复从前。
78岁的父亲胡厚培说,从始至终,舟舟都算不上一个指挥家,更谈不上天赋奇迹。有朋友陪他玩闹,有爸爸照顾起居,人到中年的胡一舟生活重新达到一种平衡。
《舟舟的世界》让智力缺陷少年家喻户晓
舟舟是一个唐氏综合征患者,这种病又叫先天愚型,是由染色体异常(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)而导致的疾病。
医生说,舟舟的智商只相当于几岁小孩子,属于中度偏重的智力障碍。对于一些常人随口就来的问题:“钟表有什么用处啊?”“球是什么形状的?”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舟舟垂着眼,一脸迷茫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舟舟不会用语言跟身边人交流自己的情感,遇到不熟的来客,一句话都不回应。
大多数人知道舟舟,大多通过纪录片《舟舟的世界》。
因为这部纪录片,导演张以庆扬名立万,除了斩获当年中国纪录片最高学术奖中的惟一大奖、最佳导演奖等一系列奖项以外,这部纪录片作为范本传播到了世界各地。
如果不是这部纪录片,舟舟也不会从一个生活都难以自理的残障少年,摇身一变成为“天才指挥家”。
舟舟爸爸胡厚培说,舟舟小时候有一次被一群孩子围起来,他们一边围着舟舟大骂“傻瓜”,一边扒掉舟舟的所有衣物羞辱他。事毕,只留舟舟一个人对着旷野哭泣。
作为一个先天愚型患者,舟舟并不知道自己有病,他也同所有小男生一样,想当解放军,想要去德国——那是有着他唯一知道的交响乐团的国家。
舟舟的父母并没有把他当成有障碍的孩子来对待。从舟舟小时候他就开始培养舟舟的自理能力,严厉地对待舟舟,让他自己洗碗,让他去马路边上给人的自行车打气,他仅仅只是希望舟舟能够健康自立地生活下去。
胡厚培年轻时在武汉歌舞剧院担任低音提琴手,从舟舟3岁起就带着舟舟去乐团。
舟舟6岁那年,在胡厚培同事的起哄下,舟舟第一次上台表演指挥《卡门》,也许是一直以来的耳濡目染,他惟妙惟肖地将乐团指挥的样子模仿了出来。
因为表现出来的艺术热情尤其是对指挥的喜爱,舟舟成为了乐团的“场外指导”。每到乐团演奏时,他就一个人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,沉醉在音乐中,忘我地指挥着。
此后,人们发现这个看来痴傻的孩子在音乐上似有别样的天赋。
舟舟的内心一定有一个斑斓的世界:在休息的时候,他会自己跑到指挥座椅上坐着,自顾自地大声朗诵;在大家各自排练的间隙,他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陶醉地练习指挥;舟舟从小就感受着艺术的熏陶,天天跑到各种剧院,欣赏话剧、京剧、交响乐……也正因为这样,他在各个领域都能得到大家指导。
经常和舟舟接触的话剧表演艺术家鄢继烈评价舟舟:“他听话,他善良,尽管弱智,但他从不干坏事,没有破坏力,大家对他的好不是无缘无故的。”
胡厚培说:“干点力所能及的事,也不至于这么悲哀。真正的悲哀,是不让舟舟知道,劳动,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条件。”
舟舟父母从他出生起就开始为他以后担忧,舟舟妹妹的诞生,从某种程度上讲,就是为了能在父母老去后分担照顾哥哥的任务。
通过纪录片,舟舟无师自通的指挥透过镜头和表演征服了观众,也在媒体的争相报道中成为人气骤升的明星。他还组建过自己的交响乐团,最多时每年曾演出168场,被邀请出访三大洲的5个国家和地区。2000年受邀参加中国残联在北京举行的新春晚会,和包括施瓦辛格、刘德华等演员同台表演,还受到了前总统肯尼迪妹妹的邀约。
可是,8年前,舟舟的演出生涯就一直在走下坡路,去年一年,他的正式演出不超过5场,生活根本无以为继。
“没人问舟舟是不是指挥家,只想听感人故事”
舟舟的辉煌停在过去,3年前,他与位于深圳龙岗区的点亮生命残疾人艺术团签约。艺术团成立了5年,演员60多人,有听障人、肢体残疾人,智障演员只有舟舟一人。
团长肖唐生承认,舟舟的名气早已不如从前,现已锐减至不足10场。这十多年,舟舟和大舞台、交响乐队渐行渐远,甚至被人遗忘。
回头看,2006年是一个拐点,胡厚培带着舟舟离开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,之后境遇每况愈下。当时的决定,胡厚培说不后悔,“团里没有交响乐队,他演出机会也渐渐少了,无所事事,不如出来。”
在武汉,曾有人开出4.8万(人民币,下同)月薪,成立“舟舟交响乐团。”但一年后,由于经营问题中止。2008年,胡厚培决定自己接过来干,一直坚持到2013年舟舟走穴收入锐减,乐团入不敷出了为止。
之后,舟舟辗转去了一家民营残疾人乐团。在那里,他和四五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。请一个交响乐队少则3万元,乐团有时让民乐团代替,有时甚至不请乐队,让舟舟伴着CD音乐对着空气表演指挥,有时客串些小品里的小角色。
“天才指挥家”变成了只要露个脸站站台即可的“过气名人”。
关于舟舟指挥能力的质疑随之而来,胡厚培最先在媒体面前承认儿子不是“天才指挥”。
“我说或不说,人们对于舟舟的认识是迟早会来的,这才是舟舟的本来面目。把他身上那层魔幻撕下来,我觉得有这个必要。”
胡厚培知道舟舟只是根据音乐的节律,凭感觉做动作。“指挥的知识领域、专业技能要求非常高。他连谱子都看不懂,不会视唱乐理、协调乐队,根本不算是指挥。”
“真的没有人问舟舟是不是指挥家的问题,大家只听感人故事,我没有机会讲,去破坏那个氛围。”胡厚培陪着舟舟,做了很久励志符号。
但胡厚培觉得,舟舟能走到今天,得承认他确实有非常好的音乐感,加上他每天听交响乐练习指挥动作,像《瑶族舞曲》《德九第四乐章》《卡门》等曲子,80%至90%的动作可跟上节拍流畅做完。
4年前,在湖南的一场文艺演出中,董锵(化名)所在的乐队与舟舟合作了一场表演。“《瑶族舞曲》《匈牙利五号》《拉德斯基》《卡门序曲》这几首曲子我们都可以不用指挥演奏完,为了保险不出问题,定好等舟舟来指挥时,结尾听定音鼓的五拍收。”没想到,舟舟会起拍、收拍,过程中打拍子“挑不出太大毛病”。
一首曲子乐队缺了一个巴松,舟舟能注意到,曲子某处乐队没有随着他的处理走,他会停下来让大家按着他的来。“舟舟肯定是不具备指挥的条件,但能看出来,他对乐团的一些东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。”
角落里的宠儿晚年会如何?
在艺术团里,舟舟仍是“宠儿”——他是被重点介绍的第一人;正对团里大门的宣传幕布上,他过去演出的照片被放在正中位置;一张穿西服戴领结的单人照被做成海报,装裱进玻璃框里钉到了团长办公室门边的墙上;民营艺术团包吃包住,给了舟舟和爸爸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单间,配有独立卫生间。
一个月前舟舟过生日,慕名而来的人挤满了小院。团长肖唐生把生日会安排在排练厅舞台,有六层大蛋糕和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盒。公益人士、企业家争相和舟舟合影,把红包塞在他手里。舟舟平常用的两部手机、穿的名牌T恤、宿舍里的米面粮油,都是探望者送的。5月6日,艺术团要迎接一拨企业领导视察,汇报演出。聋哑残疾舞蹈演员们早早上了妆换好演出服。舟舟也比以往午睡醒得早了些。
“舟舟,准备好了就下来。”团里工作人员到房间门口招呼舟舟,舟舟耷拉着眼角瞥了爸爸一眼,慢吞吞地从床边挪动下地,出了门。“他没睡好,不高兴。”胡厚培说。
舟舟没有情绪管理的能力,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。肖唐生看了出来,一把搂住舟舟的脖子,递给他一罐饮料,“叭”亲了舟舟一口。
情绪稍微好些,舟舟起身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,拿起床头盒子里的电动刮胡刀,在脸颊、脖颈上摩来摩去,他又翻出另一只刮胡刀,对着镜子仔细刮着。
这是多年演出上台养成的习惯,每有他认为的重要场合出席,都要提前刮干净胡子。
其实,节目单里并没有舟舟的表演,“他今天不演出”,工作人员在铺着红布的观众席上摆好每一个桌签。舟舟也有一个姓名桌签,被摆在第一排靠近正中的位置,座位紧邻重要领导。嘉宾渐渐入席,工作人员发现第一排位子不够,舟舟的桌签被拿下,放在了角落。
开场,舞台灯光亮起,舟舟站在场边一角的昏暗里,他辉煌的履历仍被主持人重点介绍。一个多小时的演出,他时不时揉揉眼睛,半靠在桌子上,或点开手机划动几下。当汇报演出只剩最后领导发言和合影留念两个环节时,没有人注意到,舟舟起身,从后门离开。
离场后的舟舟,一回房就打开行李箱,翻出里面的衣物、零食,重新叠整齐,再以不同的次序放进箱里。胡厚培很快理解了他的情绪,“他一觉得无聊,就开始整行李。”
20年来,他习惯了自己整理行李。从1999年到2006年,他出访五国三大洲,走遍了中国每一个省会城市,与施瓦辛格、刘德华同台。2000年在世界顶级的卡耐基音乐厅,他指挥美国十大交响乐团之一的辛辛那提交响乐团演出,被胡厚培视为是儿子一生的顶峰。
舟舟成为妇孺皆知的人物,被冠以“天才指挥家”名号。鲜花、掌声、称赞、舞台聚光灯……邀约纷至沓来,一场给3万元,主办方往往准备高质量的食宿行招待,为舟舟配置最好的交响乐团,演出结束后陪舟舟和胡厚培游玩。
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还曾提出,要给舟舟一套位于北京北四环的房子。“那个房子只有使用权没产权,接受了就会受制于人,艺术团不太愿意我们私下接演出。”胡厚培说,妻子乳腺癌化疗要费用,舟舟挣来的不少钱补贴了进去。在武汉房价单价2300元时,家里买了套140多平方米的房子,购置了汽车。
20年过去,泡沫破了,只留下些水迹浸染在舟舟的记忆里。
他曾接受过难以计数的采访,单大陆央视的栏目都上了近20个。
对于演出,他觉得是件严肃的事情。每次在后台换好衣服做准备时,他都一本正经,不再和人打闹。
舟舟刚出生时,胡厚培已经把自己当做《巴黎圣母院》里卡西莫多般的悲剧人物,“有个这样的儿子,过得再差我也要陪他照顾好他。”他也没想过舟舟能有之后的风光无限,哪怕如今风光不再,胡厚培觉得,够了。不久前,胡厚培咳嗽加重,舟舟等他咳完以后,对他说:“爸你抽烟多了,控制一下。”胡厚培感到惊讶又温暖,他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舟舟口中说出来。
“现在能让他养成习惯自理的事情,就现在多要求些。我今年78岁了,还有糖尿病,每天打胰岛素。就算能活到80多,也就四五年的时间可以照顾舟舟了。我走了以后,他怎么办?他还能走多远?”这是胡厚培最常考虑的事情,他担心留舟舟一人,“身世浮沉雨打萍”。
摘编自网易公开课、北京《新京报》
|
| |
| | |